下次,下次我一定要回头看。
刘常建在家养伤的时候,我曾去看过他。但是,事情并不如我所想的那样。
后来的很多时候,我常常在想,也许那个时候,我不去看他,一切就不变了吧。然而这个世界,往往只能也许。
刘常建家的漂亮房子是他恒久的痛,他并不允许我轻易去触摸他的伤口。是在那个时候,我突然懂得了刘常建的寂寞,突然明白了毛毛为什么对刘常建那么重要,突然知道了这个整天嘻哩哈拉的男孩原来背着这么多的痛,突然觉得心酸。
我去刘常建家时,他家大人如同以往都不在家,只有一个说着外地话的保姆。刘常建没有想到我会去看他,他的脚还打着石膏,厚厚的一层,一个人玩着手机游戏。我站在门口,看着刘常建就泪流满面,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刘常建。他的头发纷乱,面容消瘦,眼睛蒙着一层说不清的暗光。
现在,我在你面前连唯一的骄傲都没有了。刘常建说,然后就咧着嘴笑,苦笑,他并不看我。我突然觉得他多么像一个孩子,一个平时爱耍脾气风风光光然而在别人面前摔了一跤就号啕大哭的孩子。他需要别人拥抱,才肯擦干眼泪爬起来。刘常建受伤着,可是他一直在我面前假装没心没肺,终于今天他卸下防备,彻底地暴露了他的伤口。他说他在我面前连唯一的骄傲都没有了。
其实他们还来看过我,这不,腿上的石膏,是他们送我到医院打的。刘常建说。他们并不知道我自己从医院跑回来了。他口中的他们,是一个中年男子和一个年轻女士,刘常建的爸爸后妈。他四十岁才生的我,但是却失去了妻子,我跟他很少说话,尽管我们,恩,是的,尽管我们很少说话,可是我知道我们还是深爱彼此的。
他后来又娶了老婆,很少回到这边的家。
我愣在原地,不知道说些什么,我突然想起那次我数学考得不好的时候,刘常建一直在我的背后戳我的肩膀,就算没话可说也要找出话来说,我知道他只是不想让我难过,怕我一个人闷着会更难过,却又不知道怎么安慰我。就像我现在这样,我甚至不知道刘常建是否需要我的安慰。我不知道。因为,这和我知道的刘常建,完全不一样,怪不得人常说:每个人,都有别人不易发现的另一方面。而刘常建突然告诉我这些,让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良久,我才说:后桌的,你们篮球队又输了,果然没有你不行。
我说:昨天,我还摸了毛毛的头,它并不咬我。
我说:这些都没什么,你的脚很快就好的,到时候就可以偷偷跟踪我了。
我说着说着,突然哽咽,趴在他的床边大声地哭了起来。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哭,我只知道我把刘常建吓了一跳,他坐在床上手足无措,要不是打着石膏的脚吊了起来,他大概会摔下来的。
临离开的时候,刘常建说:后桌的,你一定要再来看我。
我点了点头,什么话也没有说出口,就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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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居然再没去看过刘常建。先是接二连三的测试让我喘不过气,接着,我们搬家了,再没有经过刘常建家门口。
直到在学校里遇见他,掐指一算已经过去了两个月,两个月里发生了很多事。我并没有忘记自己跟刘常建承诺过要去看他。只是,有些承诺就只像这样,像一棵种在心里的种子,尽管你一直浇水,却结不出果,只是遗憾。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当我推着自行车走出校门口的时候,抬头就看见了他。他穿着一件白色的短袖坐在自行车上,单脚撑地,依旧嬉皮笑脸,只是看起来憔悴了许多。
他就那样,隔着那么远的距离,远远地对我嚷着:前桌的,明天看我们打篮球,你请我喝王老吉。然后我们就那样傻傻站在,谁也没有说话,似乎那两个月的时光就是在我们面对面那一刻的距离中溜走的。
他并没有怪我没有再去看他,我却莫名地内疚。
我们还是像平常一样一起回家,到了一个路口的时候,我停下了。我说:后桌的,我们在这里分手吧,我们搬家了,不走这段路。我和刘常建不再同路,从此我不再需要经过他家大门,我也再没有机会回头去看看刘常建和毛毛一起目送我离开的样子。
嗯,那你走吧。他说。
不,你先走,这一次,换我目送你离开。我说。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我不敢看他的眼睛。
刘常建似乎很惊讶,他看了我一眼,然后就轻轻笑着走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笑。他骑得很快,比平时的任何时候都快,并没有回头看我。我突然明白了原来看一个人离开是这样的感觉,我也知道,刘常建骑那么快,只是不想让我看着他太久。那样的感觉,只会越来越酸痛,不经历过的人怎么会明白呢
此后的许多日子,我们依旧在放学的时候一起回家,我们在最后的一段路上,总会推着自行车慢慢地走,就只因为这样,路仿佛变长了。我们这一路能说上许多的话。说着每个年少的惆怅。